离婚后他俩都不想要我，我是被判给我妈的，我妈转头就把我扔给我外婆了，她出省去拼命，我两三年也见不着她一面。于泽宇给我擦眼泪，我哽咽着声音继续说，我外婆对我特别好，我想着我长大了一定赚大钱让她老人家过回真正的好日子，但我初三那年外婆一病不起，没几个月我就跪在她床前，她拉着我的手告诉我，明睿啊，你是个好孩子，外婆不在了，以后的日子不要苦了自己。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能够这么纯粹地来爱我的人也不要我了。我向于泽宇哭，我说你不能再不要我了，我会崩溃的。

哪怕我们已经拥吻过无数次，我仍旧觉得像这样安静地把血肉模糊的疤痕掀开来给对方看的夜晚，才是我们所度过最亲密的时光。后来我每每想起这个带着眼泪的黑夜，想起房间里还没散尽的香烟味，都感到五脏六腑的疼痛呼吸进了空气里，彻夜难眠。

快入秋了，于泽宇夜里总把被子卷成一团，自己也快要被缠在里头，我从背后抱住他的腰，嗅到他洗发水的味道。他又瘦了。于泽宇哼哼几声，说这样难受。

我脑子是真被烧坏了，脱口而出道：姐姐。他在我怀里一颤，然后拍掉我搭在他腰上的手，耳朵红红地骂：别发神经。“留长发吧，会好看的。”

于泽宇翻了个身，打着哈欠口齿不清地说：“拉倒吧，不敢信你的审美。再说，还没留长发呢，你现在就总压到我头发，很痛的。”

我撇撇嘴，心想于泽宇是只猫，是只爱跟人类作对的坏猫，说话就像舞着利爪，非要把人挠伤不可。我拿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于泽宇的头发，拇指蹭他的脸，倒把他给伺候舒服了，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，眼看着就快要睡着。我还是不死心，说真的会好看的，你信我嘛，反正你现在头发也不算短，留长发好不好？

好几秒后他才掀开眼皮，撑起身子来换成了侧卧的姿势，直直地盯着我。我视线下移，看见于泽宇胸前的吻痕，脑子一热又凑过去想接吻，不料被他偏头躲开。我快委屈死了，他却笑得没心没肺。就是只坏得要命的猫，我心想。

下一秒他在我脸颊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，我灵魂还在出窍，耳朵却听见他轻快的声音：“不好。”

我还想说点什么，可惜他已经背对着我再次躺下,顺带扯走了我身上的被子。乐队还在继续做着，并且似乎已经到了上升期，邀约越来越多，李梓豪好像变成了乐队的经纪人，陪着我们日夜不停地在地下室和演出场地间周旋，有时候一群人累得实在不行，往地下室的沙发上一靠也能睡着。于泽宇看着我每天叼个面包，脸都皱成一团，说你整天吃这些能有营养么，于是措起袖子就要下厨，结果是煮个面条也能糊成不明物，于泽宇尴尬一笑：看来你还是啃面包比较安全些。

有次我回学校里上课，后桌的女生在自习课上用笔戳戳我的后背，神秘兮兮地问，苟明睿，你不会在搞乐队吧？我转过身去，很夸张地问，你怎么知道！那女生说，前两天我晚自习请了假陪我姐去看演出，看见那主唱长得特别像你，你一开口我就认出来了，我去，真行啊你，天天教室里见不着人搞这个去了，你们那乐队两个女生都好漂亮，你看看能帮我要个联系方式不？我皱着眉头想了想，然后回复她：不行！恰好碰上班主任来巡班，班主任站在前门大喊一声，苟明睿给我出来罚站！吓得我魂飞魄散，蕉了吧唧地拿好卷子和笔走出了教室。

后来过了差不多一个月，一次放学班主任让我去办公室一趟，要找我谈话，可我急着跑演出，嘴上嗯嗯哦哦地胡乱应了声，下一秒单肩背上书包就跑出了学校大门，心里只祈祷别把班主任气得太厉害。那个周末我和于泽宇去买零件来修他的吉他，上次演出结束后他瘪着嘴跟我说吉他的弦断了，我安慰他说不要紧的，过两天保准给你修好，于泽宇还是闷闷不乐，问他他也只是回答说：我老感觉有什么事。我揽上他的肩膀，点着头说，确实有事。于泽宇神情紧张地看过来，我慢悠悠地接着说道，祺哥好像说下星期请大家大吃一顿，换来于泽宇愤怒的一拳。

于泽宇站在我家门前，掏出我前两个月给他的钥匙开门，我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的后颈，突然就很想吻下去，事实上我也真的这么做了，于泽宇半边身子转过来，左手捂住我的嘴，笑骂道，大白天的你干嘛啊。我包住他的手，在他手心里蹭来蹭去：我就喜欢这样，怎么了怎么了。于泽宇本来还在笑，门口打开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他被我抓着的手也僵了一下，眼睛盯着我的身后，下一秒就很慌乱地把手抽离，我以为他是见了人害羞，刚想逗他几句，身后就传来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：“苟明睿！”

我缓缓转过身去，还没看清脸，我妈的包已经砸到我胸口，她几乎是把我们两个打进家里的，我抓住她的手喊她：妈！她终于停下来，距离上次见到她已经过了两年多，我妈又长了白发，又添了皱纹,此时此刻她的头发凌乱地散开，我看着她愣神，哪里还有一点点我记忆中小时候温柔的样子，我不太敢说话了。我妈崩溃一般跌坐到椅子上，一只手扶着额头,另一只手颤颤地指着我:“我不奢求你真能考上什么名牌大学，我也不梦你以后当什么公司老总，我不望子成龙，我就希望你能踏踏实实地过完这辈子，你倒好啊，我以为你三天两头地不去上课是身体出了问题，给你打电话你语气不好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了，结果呢，结果你是跟一群没个正型的混子去搞什么乐队、去办什么演出，我看你是脑子出问题了！”

“你们班主任都告诉我了，有人给她告状说你整天整天的翘课，全是为了什么破乐队，这星期她找你去谈话，你提前跑掉还是为了乐队，我该说你什么好，苟明睿，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，人不人鬼不鬼，你快把自己搞成个废人了！"我妈一边哭一边骂，我说不出话来，转过身去对已经被吓呆在一旁的于泽宇说：“哥，你先回去吧，我跟我妈好好说。”

“不许走！”我妈突然喝道，“你，对，你。我还没说到你呢，是不是你把我儿子带坏的？是不是你教唆他干这些事情的？是不是你？ ”我妈站起身来冲到他面前，扯住于泽宇的头发不放手，于泽宇被疼出眼泪，我妈眼睛红得像我小时候看的电视里的妖怪，表情变得很扭曲，她喊：“你们刚才在门口干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！你个不男不女的东西，你个害人的家伙，你个狐狸精！我今天、我今天非把你治了不可!”

我妈突然放开于泽宇的头发，我扶着大口喘气跌进我怀里的于泽宇，余光里看见我妈拿起于泽宇前天晚上扔在我家的吉他，吉他被高高扬起，又朝着他头的方向落下，于泽宇下意识地护住脑袋，我脑袋里嗡的一声，我喊她，妈！但没有用，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挡在于泽宇面前，我妈瞪大眼睛想要停手，可她的身体也不受控制，吉他在空中划出一道线，我闭上眼睛，感觉到泪水也在我的脸上刻下一道痕。

(完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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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 叙事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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